从“犹豫打”到“排队打”：
中国新冠疫苗接种之路还有多远？
The Transformation of People's Attitude towards the Covid-19 Vaccine
截至2021年6月19日，中国累计报告接种新冠疫苗96665.2亿剂次。
从0到1亿，4个多月；
从1亿到2亿，25天；
从2亿到3亿，16天；
从3亿到4亿，9天；
从4亿到5亿，7天；
从5亿到6亿，5天；
从6亿到7亿，5天；
从7亿到8亿，7天；
从8亿到9亿，6天。
最近一个月，中国新冠疫苗接种开启加速度，这一局面来之不易。在不久之前，事情并没有这么顺利，疫苗市场的供需配比、散发的本土疫情、个体的顾虑与担忧等因素都影响着疫苗接种的推进过程，各方都在其中努力寻找着平衡点。
开张早，推进缓：“疫苗犹豫”成难题
5月之后，中国的新冠疫苗接种总数增速明显加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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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新冠疫苗接种增量趋势图
数据说明：根据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通报的中国新冠疫苗接种总剂数，计算出当日较上一个统计日期的疫苗接种增量。由于3月22日之前不是每日通报，故部分日期“疫苗接种增量”数据空缺。
早在2020年12月，中国新冠疫苗接种工作就已开启。相比于其它大多数国家，中国“起了个大早”，在2020年12月15日就完成了150万剂次疫苗的接种。
当时接种疫苗的主要是重点人群，包括冷链物流人员、海关边检人员、医疗疾控人员、公共交通人员，以及农贸市场、海鲜市场等一些感染风险相对比较高的人群。
2020年的最后一天，国药集团中国生物新冠灭活疫苗获得批准条件上市，成为中国第一支获得批准上市的新冠疫苗。伴随着冬季北京、石家庄等地散发的新冠病例和由此带来的疫情小高峰，中国疫苗接种工作稳步开展。
在国家部委、国家企事业单位等众多机构，新冠疫苗的接种工作率先开展，早于一般的城市社区。不少单位员工开始面临一个选择：打还是不打？
李先生工作于北京一家中央媒体，他回忆早在今年1月初的时候单位就通知打疫苗，虽然当时他第一批报名接种了疫苗，但他还是比较犹豫：“感觉疫苗还在试验，不一定靠谱。但是还是服从组织安排，我们媒体人也是特殊人群，不得不打。”
如果说在疫苗接种初期这种个人的犹豫，因为接种范围小，且单位对接种疫苗具有半强制性还没有完全显露的话，到了2021年3月中国疫情总体趋于稳定、新冠疫苗接种全面铺开时，这种犹豫，更加显性了。
从左图可以明显看到，在3月下旬到4月中旬，正当中国新冠疫苗开始走进各城市的校园和社区的时候，疫苗接种速度明显放慢了。
中国的疫苗接种速度一度落后其他国家
数据来源：Our World in Data依据各国政府披露数据整理
▲各国新冠疫苗接种剂数对比（动图）
在国际上，单就疫苗接种总剂数增长速度而言，在3-4月美国也超过了中国。2020年12月31日，中国新冠疫苗接种总剂数就达到了450万剂，而美国只有约61万剂；但是到2021年4月15日，这一数字在中国变成了1.8亿左右，而在人口不到4亿的美国，已经达到了近2亿。
中国疫苗的供给侧没有出现问题。3月24日，国家工信部介绍，中国疫苗日产量已经提升至500万剂左右。除了国药之外，科兴疫苗也已经在中国被批准上市。但是，国内民众对新冠疫苗的需求出现了疲软。
这个时期在知乎等社交平台涌现出的关于新冠疫苗的问题似乎说明了国内民众的某些共性心态：
• “在校大学生学校免费接种新冠疫苗，要不要去打？你接种新冠疫苗了吗？”
• “大家注射新冠疫苗后都有什么反应？”
• “如何看待国家疫苗免费，但是周围一些同事表示不打，如何让他们放心去打？”
• “为什么现在有很多人不相信（不去打）疫苗？”
• “新冠疫苗不打对后面的生活会有影响吗?”
我们以“疫苗”为关键词搜索知乎话题，除去探讨非新冠疫苗和新冠疫苗国际竞争的话题，我们共得到24个知乎网民探讨新冠疫苗不良反应、功效和其它是否接种疫苗的问话题。将所有回答文本放在时间线上，可以发现：在3月中旬到4月中旬这个疫苗接种速度相对放缓的时期，也是知乎网民对于新冠疫苗讨论热烈的时期。
讨论热烈，却不去接种疫苗。这种对于疫苗的心态，叫“疫苗犹豫”，指的是在有能力获得疫苗接种的情况下，民众却迟迟不愿或拒绝接种疫苗，专门用来概括不支持疫苗或暧昧不明的态度。在2019年新冠肺炎出现之前，世界卫生组织就已经把“疫苗犹豫”列为全球健康面临的十大威胁。
对新冠疫苗的犹豫，不止出现于中国。
国际权威学术期刊《自然》曾在2020年10月刊登一项关于新冠疫苗接种意愿的全球性调查，发现对于新冠疫苗的犹豫和不信任存在于全球大多数国家。其中，88.6%的中国受访者表示愿意接种新冠疫苗，居于各国首位，而只有54.85%的俄罗斯受访者表示愿意接种，接种意愿最低。
对新冠疫苗的犹豫普遍存在，人们到底在犹豫什么？
与其他国家相比，中国的疫苗接种意愿最高，达到8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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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国疫苗接种意愿统计
数据来源：Lazarus, J.V., Ratzan, S.C., Palayew, A. et al. A global survey of potential acceptance of a COVID-19 vaccine[J].Nature Medicine Volume 27, Issue 2. 2021. PP 225-228.
知乎上有关疫苗话题讨论热度较高的时间段，恰巧为疫苗接种增速放缓的时间段
数据说明：在知乎中搜索“新冠疫苗”，筛选出24个相关问题，爬取这些问题下5月30日之前的所有回答，共得到9161条有效文本。统计文本发表时间，与疫苗接种增量变化趋势图放置在同一时间线上进行对比。
面对新冠疫苗，人们在犹豫什么？
世界卫生组织组织与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曾在2015年到2017年进行了一项全球性调查，分析在全球不同国家和地区“疫苗犹豫”的情况和发生原因。
这项调查将“疫苗犹豫”的原因分为疫苗及接种的具体问题、个人和群体的影响、语境影响三个大部分，通过对当时195个世卫组织成员国/地区的调查发现，“有关接种利弊的科学证据”“知识与意识”“个人健康风险意识”“宗教/文化/性别/社会经济问题”在所有因素中居于前列。
放在中国的语境来看，宗教、文化、性别等因素对于中国公众而言影响较小。刘晓曦等国内学者结合世界卫生组织的调查结果，在《基于“3Cs”模型的公众新冠肺炎疫苗犹豫——影响因素的横断面调查》一文中将影响“疫苗犹豫”的因素归结于以下三个方面：信任度（即对疫苗的安全性、有效性存在疑虑）、自满情绪（即认为不需要通过外力来保护自己）、便利性（是否方便接种疫苗）。
通过Python我们爬取了上文提及的24个新冠疫苗相关知乎话题下的所有讨论，共得到9161条有效讨论。通过这些讨论，我们试图客观地理解“疫苗犹豫”背后的公众心理。
新冠疫苗不安全？
在知乎平台9161条关于疫苗的讨论中，关于疫苗安全性和副作用的讨论占据疫苗讨论的绝大多数。“感觉”“不良反应”“胳膊酸痛”“疾病”“症状”等词频繁出现，胳膊疼、肌肉疼、头晕、头疼、困等是被提及较多的接种疫苗反应，更尖锐的词语如“小白鼠”等也出现在网友的讨论中。
▲知乎24个“新冠疫苗”相关问题的回答文本词云图
风险、经济、文化等都是对疫苗犹豫影响程度较大的因素
数据来源：LANE S, MACDONALD N E, MARTI M, et al. Vaccine hesitancy around the globe: analysis of three years of WHO/UNICEF Joint Reporting Form data-2015-2017[J]. Vaccine, 2018, 36(26): 3861-3867.
这是一条知乎上网友的典型观点：“我自己不想打，我想等疫苗成熟了再接种，我主要是担心有不可预知的副作用。”
一位河南驻马店的居民在6月接受电话采访时也表示，现在还是不敢确定疫苗安不安全，就算现在免费打也不想打。等疫苗安全性有保障了，就算不免费也会去打的。
此外，一部分过敏体质的民众和有基础疾病的民众也对是否接种新冠疫苗表现出明显的担心。
来自宁波的费女士曾在接种流感疫苗与肺炎疫苗后都有不同程度的过敏反应，这让她对新冠疫苗的安全性产生了更大的忧虑。费女士接受采访时说，“我希望能够看到有关过敏体质人群注射疫苗后反应的跟踪报道，如果我心里有底了，我还是会去打的。”
那么新冠疫苗到底安不安全？
根据中国疾病预防监测中心等机构发布的报告，截至2021年4月30日，31个省、直辖市、自治区以及新疆生产建设兵团报告接种新冠病毒疫苗2.65亿剂次，报告预防接种不良反应31434例，报告发生率为11.86/10万剂次。
在异常反应中，严重病例188例，报告发生率为0.07/10万剂次，发生概率在极其罕见（低于万分之一）的范围以内。我国新冠病毒疫苗的一般反应、异常反应发生率均低于2019年我国其他各类疫苗的平均报告水平。
高热为接种新冠疫苗后报告最多的不良反应
数据来源：中国疾病预防监测中心、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
新冠疫苗没效力？
安全性不是人们对新冠疫苗唯一的忧虑点，在北京市海淀区疫苗接种点，部分受访者表示，自己或家人朋友选择不接种疫苗的原因，主要来自于对疫苗有效性的顾虑。
这一问题之所以出现，是因为目前公布的疫苗保护效力并非100%，并且要使得疫苗形成显著的效应需要形成免疫屏障。
中国疾控中心研究员邵一鸣在接受新华网采访时表示，在流学病学领域，建立群体免疫屏障需要的接种率可以用“（1-1/R0）x100%”算出，R0就是一个病毒携带者能传染几个人。研究表明，新冠病毒的R0数值大致为3。按这个公式计算，需要66%的人接种疫苗才可以建立免疫屏障。由于疫苗的保护率不是百分之百,所以大致需要80%-85%的人注射疫苗，才能建立群体免疫屏障。
目前，美国新冠疫苗接种率约为40%，英国约为36%，法徳约为16-17%，而中国由于未公布完全接种疫苗人数，无法得出准确接种率，可以确定的是，实际接种率还远远未达到接种形成免疫屏障所需要的程度。
虽然目前还没有充足的证据证明已有国家成功通过新冠疫苗建立免疫屏障，但是新冠疫苗能够有效降低感染率已经在国内外的医学试验中得到证实。
疫苗免疫屏障建设原理示意
图片原始来源：Wikimedia Commons。
图片说明：紫色代表未对某种传染病具有免疫力但健康的人，黄色代表已经免疫且健康的人，红色代表未免疫、患病且有传染力的人，圆圈范围代表患者可能传染范围。
▲免疫屏障原理示意图
5月22日起广州疫情再起，来自印度的变异病毒已感染了125人。其中，在广州出现了4例患者注射了第1针新冠疫苗，还没来得及打第二针，就被感染了。
这种现象叫“突破性感染”，简单的说就是接种完疫苗后还是感染了病毒。这引起民众的焦虑，一时间，关于疫苗对变异病毒是否无效、还要不要打疫苗的讨论纷纷。新冠病毒几经变异，现有的新冠疫苗对变异病毒有多强的防御力尚难知晓，这种不确定性加剧了民众对是否接种疫苗的犹豫。
其它“疫苗犹豫”因素
除了疫苗安全性、副作用和有效性这些疫苗本身的因素外，身边人对疫苗的看法、打完疫苗的反馈也对人们选择是否接种疫苗有明显的影响。
词云图显示，“同事”“身边人”“观望”也成为知乎网友讨论中的关键词。
在知乎有关新冠疫苗的讨论当中，放心与担心的声音都有出现
数据来源：知乎有关新冠疫苗接种的24个问题回答收集
再度抢手的新冠疫苗
划动查看 图/陈雨禾
不过，这种身边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观望没能持续太久。
5月中旬起，安徽、辽宁、广东等多地出现确诊病例。当地连续多天新冠疫苗接种点前排起长队，不少接种点排队时间超过3个小时，中国疫苗接种开启平均每周新增1亿剂次的“加速度”。
新的问题随之而来，多地疫苗供应量、疫苗接种点数量和医务人员数量不足，导致民众接种疫苗排长队的现象在多地出现。在慧科新闻搜索研究数据库中，“疫苗排队”相关媒体报道数量从5月底开始激增，并持续到6月中旬。
安徽、广州等地疫情出现后，有关新冠疫苗的搜索量明显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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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来源：慧科新闻搜索数据库
浙江台州的陈女士居住的小区附近只有1个接种点，隔3-5天才开放接种一次，接种需要排队3个小时以上。“现在不是我们不想打疫苗呀，是太不方便了，我总不能为了打疫苗不去上班，在这排队吧。”
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安徽安庆市。“我们3月底就开始各种宣传让大家打疫苗，都没用，都不愿意。疫情反弹之后，居民又都来咨询、报名。现在疫苗供不应接，一有疫苗到货，我们就在微信群里通知，有人凌晨5点就来排队抢号了。”安徽安庆市迎江区华中路街道皖江社居委负责人在电话中介绍道。
但是，疫苗供需情况的地区差异十分显著。在北京市海淀区海淀体育馆疫苗接种点，排队接种人数并不多。据志愿者介绍，到达接种点20分钟内即可完成接种进入留观区。
这背后反映出的是各地医疗资源分布不均的问题。不同发展程度的城市所拥有的疫苗接种点数量差异显著。短时间内激增的民众需求，无疑对各城市的疫苗接种能力提出了高要求，不少城市也逐步增加疫苗接种点数量，解决民众接种疫苗不便的问题，逐步满足民众接种疫苗的需求。
为了避免让疫苗接种不便利性成为阻碍民众接种新冠疫苗的“拦路虎”，需要改善疫苗接种环境，尽量减少民众为接种新冠疫苗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
从“不想打”到“排队打”，中国疫苗普及面临一个又一个坎。人们对疫苗的担心、徘徊、犹豫依然存在，要化解“疫苗犹豫”，我们需要搭建出一个便利的环境，让希望了解疫苗信息的人轻松了解信息，让想得到疫苗的人尽快得到疫苗。
要搭建起新冠病毒的免疫屏障，中国还有一些路要走。
数据来源：
[1]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 新冠病毒疫苗接种情况,http://www.nhc.gov.cn
[2]Our World in Data，Coronavirus (COVID-19) Vaccinations, https://ourworldindata.org/covid-vaccinations?country=OWID_WRL
[3]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全国新冠病毒疫苗预防接种不良反应监测信息概况，
http://www.chinacdc.cn/jkzt/ymyjz/ymyjjz_6758/202105/t20210528_230911.html
[4]国家药品不良反应监测中心，全国新冠病毒疫苗预防接种不良反应监测信息概况，http://www.cdr-adr.org.cn/drug_1/aqjs_1/drug_aqjs_sjbg/202105/t20210528_48651.html
[5]观察者网，令人鼓舞！科兴疫苗三期临床试验详细数据披露，https://www.guancha.cn/internation/2021_04_12_587152.shtml
[6]新华网，中国年内实现群体免疫屏障靠什么？中疾控专家权威解读，http://www.xinhuanet.com/politics/2021-05/20/c_1211165243.htm
[7]刘晓曦等. 基于“3Cs”模型的公众新冠肺炎疫苗犹豫——影响因素的横断面调查[J]. 复旦学报,复旦学报(医学版). 2021,48(03):307-312
[8]黄河,刘琳琳.风险沟通如何做到以受众为中心——兼论风险沟通的演进和受众角色的变化[J].国际新闻界,2015,37(06):74-88.
[9]Al Kaabi N, Zhang Y, Xia S, et al. Effect of 2 Inactivated SARS-CoV-2 Vaccines on Symptomatic COVID-19 Infection in Adults: A Randomized Clinical Trial[J]. JAMA, 2021.
[10]Impact and effectiveness of mRNA BNT162b2 vaccine against SARS-CoV-2 infections and COVID-19 cases, hospitalizations, and deaths following a nationwide vaccination campaign in Israel: an observational study using national surveillance data，Lancet. 2021 May 15;397(10287):1819-1829.
[11] LANE S, MACDONALD N E, MARTI M, et al. Vaccine hesitancy around the globe: analysis of three years of WHO/UNICEF Joint Reporting Form data-2015-2017[J]. Vaccine, 2018, 36(26): 3861-3867.
[12] Lazarus, J.V., Ratzan, S.C., Palayew, A. et al. A global survey of potential acceptance of a COVID-19 vaccine[J].Nature Medicine Volume 27, Issue 2. 2021. PP 225-228.
[13]Vaccine Hesitancy for COVID-19: State, Country, and Local Estimates, U.S. Department of Health & Human Services ASPE, https://aspe.hhs.gov/pdf-report/vaccine-hesitancy